2019-04-01 14:10:00
【原文】
余幼时即嗜学 。家贫，无从致书以观，每假借于藏书之家，手自笔录，计日以还 。天大寒，砚冰坚，手指不可屈伸，弗之怠 。录毕，走送之，不敢稍逾约 。以是人多以书假余，余因得遍观群书 。既加冠，益慕圣贤之道 ，又患无硕师、名人与游，尝趋百里外，从乡之先达执经叩问 。先达德隆望尊，门人门生填其室，未尝稍降辞色 。余立侍左右，援疑质理，俯身倾耳以请；或遇其叱咄，色愈恭，礼愈至，不敢出一言以复；俟其欣悦，则又请焉 。故余虽愚，卒获有所闻 。
当余之从师也，负箧曳屣，行深山巨谷中，穷冬烈风，大雪深数尺，足肤皲裂而不知 。至舍，四支僵劲不可动，媵人持汤沃灌，以衾拥覆，久而乃和 。寓逆旅，主人日再食，无鲜肥滋味之享 。同舍生皆被绮绣，戴朱缨宝饰之帽，腰白玉之环，左佩刀，右备容臭，烨然若神人；余则缊袍敝衣处其间，略无慕艳意 。以中有足乐者，不知口体之奉不若人也 。盖余之勤且艰若此 。
今虽耄老，未有所成，犹幸预君子之列，而承天子之宠光，缀公卿之后，日侍坐备照料，四海亦谬称其氏名，况才之过于余者乎 ？
今诸生学于太学，县官日有廪稍之供，怙恃岁有裘葛之遗，无冻馁之患矣；坐大厦之下而诵《诗》《书》，无奔波之劳矣；有司业、博士为之师，未有问而不告，求而不得者也；凡所宜有之书，皆集于此，不必若余之手录，假诸人此后见也 。其业有不精，德有不可者，非天质之卑，则心不若余之专耳，岂他人之过哉！
东阳马生君则，在太学已二年，流辈甚称其贤 。余朝京师，生以乡人子谒余，撰长书以为贽，辞甚通畅，与之论辩，言和而色夷 。自谓少时用心于学甚劳，是可谓善学者矣！其将归见其亲也，余故道为学之难以告之 。谓余勉乡人以学者，余之志也；诋我夸境遇之盛而骄乡人者，岂知余者哉！
【释义】
我年幼时就爱学习 。因为家中贫穷，无法获得书来看，常向藏书的人家求借，亲手缮写，约定日期送还 。天气酷寒时，砚池中的水冻成了坚冰，手指不可屈伸，我仍不松开念书 。誊录完后，赶忙送还人家，不敢稍稍凌驾约定的期限 。因此人们大多肯将书借给我，我因而能够看种种各样的书 。已经成年之后，越发仰慕圣贤的学说，又苦于不可与学识渊博的老师和名人交往，曾快步走（跑）到百里之外，手拿着经书向同乡前辈求教 。前辈德高望重，门人学生挤满了他的房间，他的言辞和态度从未稍有委婉 。我站着陪侍在他左右，提出疑难，询问原理，低身侧耳向他请教；有时遭到他的训斥，心情更为敬重，礼貌更为周到，不敢回复一句话；比及他兴奋时，就又向他请教 。所以我虽然愚钝，最终照旧获得不少教益 。
当我寻师时，背着书箱，趿拉着鞋子，行走在深山大谷之中，严冬寒风凛冽，大雪深达几尺，脚和皮肤受冻裂开都不知道 。到学舍后，四肢僵硬不可转动，仆人给我灌下热水，用被子围盖身上，过了很久才暖和过来 。住在旅馆，我每天吃两顿饭，没有新鲜肥嫩的美味享受 。同学舍的求学者都衣着锦绣衣服，戴着有红色帽带、饰有珍宝的帽子，腰间挂着白玉环，左边佩戴着刀，右边备有香囊，色泽鲜明，如同神人；我却衣着旧棉袍、破衣服处于他们之间，毫无羡慕的意思 。因为心中有足以使自己兴奋的事，并不觉得吃穿的享受不如人家 。我的勤劳和艰辛或许就是这样 。
如今我虽已年老，没有什么成绩，但所幸还得以置身于君子的行列中，蒙受着天子的恩宠荣耀，追随在公卿之后，每天陪侍着皇上，听候询问，天底下也不适外地赞颂自己的姓名，更况且才华凌驾我的人呢 ？
如今的学生们在太学中学习，朝廷每天供应膳食，怙恃每年都赠给冬天的皮衣和夏天的葛衣，没有冻饿的忧虑了；坐在大厦之下诵读经书，没有奔波的劳苦了；有司业和博士当他们的老师，没有询问而不告诉，求教而无所收获的了；通常所应该具备的书籍，都集中在这里，不必再像我这样用手缮写，从别人处借来然后才华看到了 。他们中如果学业有所不精通，品德有所未养成的，如果不是天赋、资质低下，就是用心不如我这样专一，难道可以说是别人的过错吗！
东阳马生君则，在太学中已学习二年了，同辈人很赞美他的品德 。我到京师朝见天子时，马生以同乡晚辈的身份拜见我，写了一封长信作为礼物，文辞很顺流通达，同他论辩，言语温和而态度谦恭 。他自己说少年时关于学习很用心、刻苦，这可以称作善于学习者吧！他将要回家拜见怙恃双亲，我特地将自己治学的艰难告诉他 。如果说我勉励同乡努力学习，则是我的志意；如果诋毁我夸耀自己遭遇之好而在同乡前骄傲，难道是了解我吗 ？